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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树

杏树

近来的心情颇为烦闷，索性请了几天的假在家中。

　　 一连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小雨，烦闷的心情更加的百无聊赖。“春雨贵如油”，看来今年的雨是卖不出好价钱了，心中这样想着；母亲却格外地高兴，小麦返青后又有力量了。

　　 真希望雨早点停下来，春天的乡野：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煦的微风，可以帮我驱散内心的烦闷。——我知道，这种烦闷的心情可是能消磨人的意志的。望着窗外蒙蒙的细雨，我的心又恍惚了过去，不知所想。　　

　　 几片惨白的花瓣，随着清风，和着细雨，散落到了庭院中的积水处。细如发丝的雨线轻轻的滴落在水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晃动着片片花瓣；几滴雨点合力打在同一花瓣上，花瓣瞬间坠入水中，转眼又轻盈地浮出水面。

　　 咦，哪里来的花瓣？

　　 努力地探身向窗外张望。

　　 啊！邻居家的杏花开了！

　　 “我得上平房看杏花！”

　　 “下着雨呢，”母亲轻轻地说道，“等雨停了吧。”

　　 好吧，倚窗而坐，透过玻璃，穿过雨纱，静静地看着探过厢房的那枝杏花在雨中悄悄地绽放着。“雨打杏花”，不知多情的诗人此刻又会写出多少愁断人肠的诗句来；母亲一边挑选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花生种子，一边又开始絮叨我儿时有关这杏树的诸多往事；而我，恍惚也被带回到了童年。

　　 孩提时候，邻居家的这棵杏树就已有十多年的树龄了。那时正是它生长的繁茂时节：既挡住了邻居家院落的采光，又有几枝悄悄地墁过我家的厢房，探看着我家的院落。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那时的我决计想不到会有这么美艳的宋词来赞美年年春天和我相见的杏花。我只是觉得她们很美。爬上平房，低头轻看，朵朵似涩涩少女；站在远处的土坝上看去，那大片粉染的祥云就飘在自家的上空，更加美不胜收！这美，是一种伸手可及的美，既可近看，又可远观，甚至可以偷偷地把她们连枝折下拿回家中好好欣赏的美。姐姐折过，可我不敢，我怕折枝后再也看不到黄澄澄的杏子了。

　　 盈盈的杏花在赞叹中凋谢了，又在期盼中结出了青青的果子。麦收时节，碧绿的叶子再也遮挡不住那金黄的杏子了。黄灿灿的，阳光下，分外的娇艳欲滴；微风一吹，树叶翻转，颗颗金黄，缀满了整树。我常常的，常常的趟在平房的那一处树荫下，仰望着满眼的杏子，得意的笑着，想着：齐天大圣啊，齐天大圣啊，你是没见过这里的杏子，否则怎会费神去偷蟠桃，又怎会费力打闹蟠桃会，结果换来五指山压顶五百年……

　　 好奇的问父亲，邻居家为啥要种这杏树？父亲拍着我的头说：这“杏”和“兴”“行”的发音相近，种上这“杏树”表示将来家兴子行。

　　 呦？真的吗？！干吗不试一下！

　　 怀揣着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愿望在自家院子的角落里种下了一枚杏核。在我日夜期盼和细心呵护下，那枚杏核竟真的在一场春雨后破壳钻土而出。为它精心地架起了一圈小篱笆。三年后开花结果了。那果子实在是少的可怜，但颗颗却是香口润喉。吃到嘴里，在想：我的愿望一定很快能实现。要不个头能比邻居家的大？甚至连杏核仁都是甜的？

　　 但是花开二度后，杏树在鸡喙的“亲吻”之下很快结束了短暂的一生。我没有哭，更没有难过。因为，父亲让我在自己的心里栽种下了一棵更大的“杏树”。父亲说，只要用心地栽培，精心地呵护，总有一天，我心中的这棵杏树也会“艳溢香融”，更会金黄满枝的。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在这飞逝的日子里，邻居家的杏树年年怎样，我已不注意了；邻居家的愿望是否实现，我也无从关心了。只为了心中的那棵“杏树”，努力着，奋斗着。如今，有了不错的工作，美满的生活。本该，为了心中的那棵“杏树”，更加地发奋，更加地进取。然而，工作是轻车熟路，可却日渐懒惰；生活温馨美满，可却日渐懒散。生活本不该是如此，可究竟是为什么？而改正的意愿却又是那么地力不从心。

　　 ……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雨停了。

　　 明媚的太阳放射出久违的光芒，温暖舒心；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花草的芬芳，清新扑鼻。赶紧爬上平房，春雨洗过的杏花，妩媚动人；阳光照耀下的花骨朵，晶莹光亮。抬眼望去，杏树已不再是当年的英姿了：苦枝繁多，老枝龙钟，新枝寥寥。突然感伤起来：三十多年，对于杏树来说，这是怎样的三十多年呢？年年的萌发，又年年的落败；年年的盛开，又年年的结果。年复一年，周而复始。难道不觉得漫长吗？难道不觉得单调吗？难道不觉得索然无味吗？曾经的繁盛，到如今换来的不过是枯老病衰。到头来不是一场空吗？这空忙的一生意义又何在呢？

　　 “又看呆了，还像个孩子。”母亲在院落中打扫积水，笑呵呵的说道，“快四十年了，这杏树啊，还是这样的旺盛。看看那些老枝新芽，一场寒流，一场春雨，竟然还是开了。”

　　 母亲抬头看看我说：“这树啊，和人一样：活着就要有个样，活着就要有个精神。”

　　 精神？精神！

　　 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了。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如此，三四十年是漫长的，是单调的，是索然无味的。然而，杏树年年坦然的凋落，又年年欣然的萌发；年年真诚的结果，又年年执着的盛开。于是，这“年年岁岁花相似”中有了一分对生命孜孜的眷恋和无尽的热爱；即使是垂暮之年，也依然是生机勃勃。

　　 “生如夏花之烂漫”。杏树尚能如此；我呢？最近的我又做了什么呢？刚到而立之年，就立刻“中庸”起来，立刻“不惑”起来，立刻“知天命”起来。对“日出而坐，日落而息”的工作的倦怠，对日复一日平淡生活的乏味；却还自以为是与世无争，自以为是洞察世事，自以为是笑看人生。至于童年时栽种下的那株“杏树”早已是渐行渐远，模糊了形象。想想曾经的踌躇满志，想想曾经的兢兢业业，而现在呢？却总借口说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生活泯灭了我的激情与才智；其实，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辜负了生活，是我自己辜负了自己的年华。这，是对自己的轻视，更是对生命的亵渎。

　　 温暖的阳光撒在了我的身上，舒心而冰冷；淡淡的花香飘荡在我的身旁，热烈而清香。望望院中扫水的母亲，年迈却精神矍铄；看看眼前盛开的杏树，苍老但春意盎然。

　　 我，似乎要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