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俗拾遗四题 |
分类:合同文书 时间:(2015-09-29 10:20) 点击:134 |
乡俗拾遗四题 闹 房 半个世纪以前,农村文化生活相当贫乏,那时没有电灯,没有电视,山里人一年难得看一次电影、一场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里谁家娶了新媳妇,闹洞房,俗称“闹房”,就成了年轻人的狂欢节。长期积聚的青春激情,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新娘刚一进洞房,半大小子们就抢先把那新糊的窗户纸撕个净光。年轻人和孩子们一窝蜂涌进洞房,把新娘团团围定,推来搡去,拉扯掏拽要喜糖。新娘急了,掏出口袋里的糖块向空中一撒,引起一阵哄抢。直到把新娘口袋撕破。在婆家嫂子或小姑的竭力保护下,第一个小高潮才算结束。相当于戏台上的折子戏。 闹洞房才是正本大戏。传说新媳妇房里有鬼神,撕窗户纸、闹洞房为的就是驱赶邪气,图个吉利。晚饭后,闹洞房的人就陆续到场了。虽说新媳妇房里没大小,辈分大的、年纪大的以及大姑娘小媳妇们还是有所顾忌,也就在窗外站站,看看热闹。半大小子挤不进去,就算从人缝里钻进去也会被挤出来。闹洞房的主角是年轻的庄稼汉们。有一回,同住一院的叔叔娶媳妇。那是我只有十三四岁,出于好奇,晚上我提前进去站在靠后墙的一张柜桌上,居高临下,算开了一回眼界。 新郎新娘按男左女右盘腿坐在炕上,挨炕沿放一小方桌,桌上摆着四碟小菜、几双筷子、一壶酒。新娘身边坐一闹房者当“翻译官”,其实就是教说教唱的“导演”。“翻译官”说一句,新娘要跟着学说一句。如果新娘害羞不说,“翻译官”就得一遍一遍地教,一遍一遍地催。开场白是四句顺口溜,由“翻译官”教一句,新娘学说一句: 叫声丈夫你且听, 奴家有话把你问: 去年就是正当年, 为何耽搁到如今?! 新郎給闹房的人挨个敬烟,由新娘划着火柴挨个点,有的人把纸烟叼在嘴上左躲右闪,让新娘点不着,只好划了一根火柴又划一根。有的非让新娘把烟抽着了,再插进他们嘴里,也是左躲右闪地难为新娘。敬酒是由新郎倒满杯,由新娘端着挨个儿喂。然后在小方桌上左右各放三个酒盅,下面两个口对口,上面一个与中间的尾对尾,放成相隔半尺的“酒柱子”。靠桌沿中间一只酒杯上放一根筷子。新郎说一句:起房盖屋先上梁,新娘接一句:叫声众人帮帮忙。然后由新郎新娘用嘴各含筷子的一端,抬着往“酒柱子”上放。配合不好,“酒柱子”就倒了,往往要放好几次。烟酒敬了,小菜吃了,“梁”也上了,便把碟子、小桌撤去。“文戏”开场,以猜谜语、说唱为主。还是由“翻译官”说一句或唱一句,新娘学一句。要是拗着不学,旁边的人就用枕头打新郎的头,新郎赶快求告新娘快学。再不学,几个小伙子就把新娘抬起来,撴下去,折腾得新娘受不了了,只好学说学唱。我模糊记得两三个比较文雅的段子。如让新娘学说的: 养儿养个成才的, 不要丢骰子摸牌的。 生女生个会描会剪的, 不要瞅鼻子窝眼的。 再如让新娘学唱的: 正月里来正月正, 我到你家串门门。 你有那个心来我有意, 哎哟哟, 咱两人从此相好哩。 二月里来龙抬头, 心上人头上抹的桂花油。 快让哥哥闻一闻, 哎哟哟, 一直香到心里头。 三月里来桃花开, 五色蝴蝶采蜜来。 采一朵花儿头上戴, 哎哟哟, 问一声哥哥爱不爱? 四月里来四月八, 娘娘庙里把香插。 人家烧香求儿女, 哎哟哟, 咱俩烧香为的啥? 再比如《五更小调》: 一更里来跳花墙, 跳过花墙找娇娘。 看见妹子在绣房, 手拿细针绣鸳鸯。 二更里来门前站, 叫声妹妹把门开。 莫让外人看见了, 快把哥哥引进来。 三更里来进绣房, 进了绣房上牙床。 双手掀开红罗帐, 忽闻一阵桂花香。 四更里来月偏西, 、、、、、、 接下来是几句荤段子,实在没法往下写了,也是新娘羞于启齿的段子。自然要招来一阵大呼小叫的戏闹。 “文戏”唱完,“武戏”开场,免不了动手动脚。新娘在这一天是不敢吃喝的。为防出丑,褲腰带绾了几个死结,衣服斜襟的扣子也是难以解开的布疙瘩。我所看到的节目有裱天棚,就是新郎舌尖上舔一小块纸,要粘到新娘的上嘴唇上。还有火车倒挂钩,倒骑驴,张公背张婆。这些都还不难。最难的是摸跳蚤。就是把一两颗豆子从新娘衣服领口塞进去,然后让新郎把手伸进新娘胸脯里摸出来。或者往新郎裤裆里塞颗红枣,逼着新娘摸出来。新郎还勉强能做,最难为情的是新娘。众目睽睽,既不愿做,又不能恼,恼也没用。真是万般无奈,脸红脖粗,忸怩百态,苦笑不得。洞房里的庄稼汉们觉得特别刺激、兴奋、开心。 接下来不知他们要玩什么更荤的花样,似乎“少儿不宜”。像我一样年龄的统统被赶了出来。成年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洞房围得密不透风。站在院子里,只能听到一声声尖叫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 花 塔 花塔,不是用花儿编缀成的塔,也不是把塔砌成象花坛一样。花墙是用砖砌成十字空格或其它图案的墙,花塔则是用砖砌成或干垒成一字空格的塔。它和实体的高塔不一样。花塔有三角形椎体、四边形椎体等。椎体的每个面都呈金字形,塔高约一丈左右,大多建在旧时农村宅院的窑顶上,是用来镇宅祛邪的。现在几乎绝迹了。而在旧时的村庄里却随处可见。我家的窑顶上就有一座四边形椎体的花塔。 一九四五年,家门不幸,被死神洗劫了一次。农历正月里,我的本家三奶奶因病去世,年仅三十一岁;农历二月,我的祖父因患肺气肿去世,年近三十八岁;农历六月,我的母亲因伤寒病去世,年仅十九岁;相隔十天后,我的父亲也因伤寒病撒手而去,年近十八岁。短短一百多天,从我家抬出去四口棺材。而且死的都是青壮年。这在农村是被看作“凶事”的。我家的宅院又处在村中深巷之内。虽是聚族而居,因凶事不断,弥漫着肃杀、阴森之气。大白天村人也极少光顾。到了晚上,就是本院家族住户也闭门不出。伴着暗淡如豆的油灯,听着院后老槐树在风中呜呜哀鸣,更让人毛骨悚然。即使打着灯笼一个人也不敢出门,必得有人相跟。黑暗中惶惶然而瞻前顾后,总感觉身前背后有莫名的动静或晃动的影子,自己把自己吓得头发都能立起来 不知道害怕的只有我的祖母。家庭的死亡悲剧造成的巨大的心理创伤,使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的祖母变得神情麻木却又格外刚强。死的都是她的亲人。就连我那个三奶奶在婆家是她的弟媳,在娘家却是她的亲妹妹。就算他们有鬼魂,她也不怕。他甚至幻想死者的魂灵显身呢。只有她一个人敢在夜色中走路。她既要承受丧夫、失子、失媳的巨痛,又要面对十二岁的小儿子和刚过百日的孙子。她不能倒下。她曾呼天抢地,也怨天恨地,为何把命运的冰雹都砸在她的头上?!雾霾一般的心理阴影,使祖母不得不屈服于封建迷信。阴阳先生在我家的宅院前后上下观察了一番,断言我家的窑顶上有一股黑煞之气聚而不散,唯一的解法就是在窑顶上建一花塔镇妖压邪。 于是,我家窑顶垴畔上便竖立起了一座高约一丈的花塔。小时候,我在窑顶上玩耍时,因好奇心驱使,时常从塔身一字空格里向塔内窥视,没有看见过什么。潜意识里总觉得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会不会有蛇呢?因为我已经看过戏台上演的《白蛇传》,白娘子被压在了雷峰塔下。也看见过年画上托塔李天王手上的宝塔,那收妖降魔的法宝让我的童心神往不已。与我的宅院相邻的另一座院落窑顶上,也立有一个三角形椎体的花塔,听说也与接连死人有关。哎,每座花塔下面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长大后我渐渐明白,花塔下面的“魔”,其实就是病魔。解放前医疗条件相当落后,一般病就可致命。我的父亲母亲得的伤寒,现在说起来就是重感冒。有青霉素、链霉素,打打针,输输液,不至于丧命。可那时叫“死活一身汗”,出不了汗,就只能听天要命了。以塔镇邪在当时对遭难的人来说,既为壮一壮胆,也是一种心理安慰,更是对病魔的一种无奈和祈求。“文革”初期破四旧,大大小小的花塔顷刻被拆除了。旧时农村的这一道风景终于消失在历史的褶皱里。 篝 火 小时候过年,我最感兴趣的是年夜的篝火。一到除夕这一天,大我们几岁的山娃哥,就会带着同院的几个半大小子,去村南坡上採柏枝。山坡背阴,冬天落一场雪,不到来年春天不会融化。半山坡几十棵高低粗细不等的柏树,在寒风中静静地屹立着,郁郁葱葱的柏枝绿叶上镶嵌着瓣瓣雪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幅风景画。山坡陡峭,薄雪下覆盖着一层枯草。爬坡时互相牵着衣襟,或拽着干枯的藤条,冷不丁谁摔一跤,引起一阵哄笑。上得山来,山娃哥瞅定地势稍缓的一棵柏树,把红腰带紧紧,斜插进斧头,搂紧树干,双腿一夹,一缩一伸,噌噌几下就攀了上去。两脚踩稳枝杈,抽出斧头,便“咚咚咚”的砍起来。我们几个小不点,仰着头呆看,柏枝一落下来,便又接又抢,拾成一堆。山娃哥从树上溜下来,用绳子把柏枝束成一捆再踹一脚,一捆柏枝边翻着个儿滚下山去。我们几个七手八脚拉拽着绳子,把柏枝拖回院子,好像打仗得了战利品一般兴奋。接着又去附近田里抱回一堆玉米秸秆坐底,把柏枝放在秸秆上。一切就绪,心里充满着对“年”的期待和激动。 除夕之夜,小孩子是不用熬夜守岁的。煤油灯下,弄一盆热水泡泡脚,抓一把粗糠咯吱咯吱把脚搓干净了,便钻进被子里,回味去年烧“年火”、放鞭炮的情景,不知啥时候就睡实了。鸡叫头遍的时候,睡梦中听见村里谁家鞭炮哗啦啦炸响,便一骨碌爬起来,急慌慌地穿衣蹬裤,新做的布鞋一时蹬不上,就先趿拉上,开门吆五喝六。同院的小伙伴们聚齐了,划一根火柴,点着秸秆叶,那柴堆噌一下窜一股火苗,便呼呼啦啦着旺了。火焰越窜越高,火光映红了夜空,映红伙伴们的笑脸,熊熊烈火中柏枝叶噼里啪啦响,柏枝端有油沫嗞嗞渗出来,柏油香便浓浓地飘散开来。伙伴们各自提了鞭炮,就着篝火点燃,一时响声大作,震得耳朵嗡嗡响。大家围着篝火蹦跳转圈,嗷嗷的呼喊着。随后提着纸灯笼,一座院子接一座院子疯窜,捡拾篝火旁散落的哑鞭炮。 “文革”开始后,要求移风易俗,过革命化春节。除夕夜参加“院邻班”学政治,大年初一就下地干活。“年”味一下淡了,年夜燃烧篝火的风俗渐行渐远,终于断了,绝了。 添 丁 乡村坐地户,又称“本地人”,多系家族世代居住,繁衍生息而形成的一个支脉庞大的家族体系。凡男婴出生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本氏族成员集体为祖先扫墓时,新添男婴的户主,须在祖茔之地向族长交纳大约五角钱左右的费用,这就叫“添丁”。相当于现在的“注册”。从此,这个男婴就名正言顺成为本家族的一员,可按家谱辈分用字命名。如果生的是女婴,则不需要“添丁”。因为女孩长大后要嫁人,迟早是一门亲戚。按现在的说法,这其实就是一种性别歧视。 按传统习俗,本村翟氏家族并不在清明节这一天祭祖扫墓,而是定在清明节的前一天,俗称“连二”。意思是提前一天給阴间的先人送去冥纸、元宝、纸衣、布匹和食品,供他们过清明节时“消费”。这与阳世的儿女在春节前给自己的父母亲人送去钱款、年货是一样的意思。清明节的前一天,就是在外地做事的人,也要提前赶回来祭祖扫墓,否则,会被视为忘祖不孝。中午十点多,由族长召集各户青壮老少男丁,带上献食及香表纸鞭等祭品,络绎不绝,一路蜿蜒走向始祖莹地,俗称“老坟”。祭献之前族长要讲几句话,内容多为祭祖收支及家族有关事务。接着焚香化纸,鸣炮跪拜。然后在祖茔出口分发献食,每人一个花馍或一个糖果之类。新添了男婴的户主则不无自豪地交上“添丁”钱,以示后继有人,人丁兴旺。上完老坟后,如大河分成小溪,再分支分户去上本支本家的祖坟。此时有些主妇或女儿已在自家祖茔之地等候多时,人到齐后,按逝者辈分依次添土、挂幡、焚香、化纸、浇酒,鞭炮声此伏彼起。新莹之地,还会传出女人哀婉凄切、有板有眼的哭坟声。 “文革”开始后,提出宗族亲,还是阶级亲?不同成分的人怎么可以在一起上坟烧纸?!于是没人再去上“老坟”、“小坟”,只上自家祖宗三代的坟。“添丁”一事从此消失。“文革”结束之后,逐渐恢复了祭祖先、续家谱一类事体,但“添丁”一事再没人提起。因为实行计划生育以后,出现不少独女户或双女户,况且“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新思想、新观念终于使“添丁”旧俗消声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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