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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春

看春

赏春，是高人的心境，我等凡夫俗子，只配看春。春如空气，一呼一吸，如风而至，不看，不由自己。一年伊始，乍暖还寒，草色遥看近却无，那便是春。古人有踏青之习，其实踏青是名，看春是实。燕子北来，啄春泥，筑春巢，携春气，添春色。“春日载阳”，河上冰消，地头雪化。杨柳吐意，泥土泛绿，悉心倾耳，必能听到春声。每岁早春，只要春光明媚，我非去乡村不可。也不进村，但立田间，春面不寒杨柳风，就陶醉。弯腰蹲下，抓一把泥土，握在手心，那种感觉，好像梦里，握了恋人的柔发。地值休耕，寸草不生；土质松软，不干不粘；仰面朝天，如躺娘怀；天蓝如洗，云白如棉；空灵自在，春情荡然；不思不想，万念归一。如若爬卧，则是另一种惬意，那种泥土气息，催人入眠。

癸酉年春三月初六，与友滕恩昌君相约看春，随行有丽人。风不和，日不丽，我们都穿了毛衣。出城往东，至蓝田山下。春到人间草木知，人不知，问在何处，唯相视而笑。天有春云，山有春风，春风化雨，落地有声。夜来听雨眠，梦在白云间；一觉睡醒来，春意已盎然。地上湿漉漉，树上水淋淋。草含雨露，叶滴珍珠，未见丽日东升，却见桃枝嫣红。看溪上，落红随水流，可见世间，有得必有失。走于山间，云收雾散，眼前豁然，有一片垦荒地。从地畔过时，有一株植物，破土而出，亭亭玉立，众皆惊愕，立即围了过去。植物有一柞高，不知名，色在红绿间，不红而娇，不绿而鲜，叶嫩而丰满，枝柔而挺秀，顶上抱一汪水，晶莹透明，生机无限，映蓝天一掌，含白云半缕，看者皆冲动。欲吻而不忍，只有背过脸去。去时燕子飞来，丽日峰头，迎春花笑，人如在梦中。

又年春，与滕恩昌君游辋川，一日游兴未尽，夕阳西下，寻落脚处，忽见一白衣天使，满面春风走来，似曾相识，就上前搭讪，竟是昔年梦中人。跟着倩影走，曲径通幽，至于一处，傍青山，绕绿水，仿佛天上人间。看走了眼，就明知故问：“结婚了吗?”不语，只管笑，花容月貌告诉我，此处月正圆，花正好。怅然若失，又能如何？人在旅途，重逢于青山绿水处，不是梦，也是梦了。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既得一梦，复有何求？当时一笑，释然。一个囫囵觉，已春日高照。茶几上有奶两杯，有面包两个，俱是热的。肚里受活，滕说：“见好就收，咱走。”我频频点头。正要不辞而别，丽人却笑吟吟挡道，一眼春意，一脸春色，一网兜春菜，红红绿绿，淋漓春露。天不留人留，饱餐一顿春色再走。四菜一汤摆齐，恰可阅尽人间春色：红花缀绿菜，红杏枝头春意闹；葱白伴竹笋，梨花一枝春带雨；鸡蛋炒韭黄，涌金门外柳垂金；香油调香椿，春风又绿江南岸；四色合一汤，春至人间花弄色。

看春有年，颇有所得。看春宜早：早春有寒气，才倍觉日丽；有残雪，才有诗情画意。春风梳柳丝，春桃吐红豆，别有滋味在心头。看春宜晨：一觉醒来，心明眼亮，看春就专注，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于无声处听春声。旭日冉冉，晨雾淡淡，晨风习习，晨露点点，叶不绿而嫩，桃不红而艳，李不白而洁，柳不黄而鲜。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绝妙好逑，和谐美满，一举两得，复有何求?看春宜雨后：雨露滋润，生意满满，春如浴后处子，欲露还掩，欲语还羞，步履轻盈，娇到好处，媚到不俗，楚楚可怜。雨中看柳，春意盎然；雨中看花，春色无限；雨中看水，春波浩荡。雨去俗尘，尽留圣洁，雨中看春，没有相思，也要相思了。

有看春之心，人间四季都有春。夏日炎炎，一处阴凉一处春，一杯冷饮一杯春。荡舟湖上，春在水里；闲坐风口，春在袖里；花前漫步，春在眼里；月下幽会，春在心里。一把扇子在手，扇去的是夏，带来的是春。秋风扫落叶，扫去了夏，却扫不尽春，有诗为证：“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冰天雪地，梅花报春，春在何处?围一炉火，等于围一炉春。“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正是北方农人的春天么?

看春须看女人。与梅花争春的，不是迎春花，是女人。城里女人，有春心，更有春胆，公然冬行春令，着裙装健美裤走街，不在乎别人眉高眼低。城里春光有限，女人就你争我夺，不如乡里女人含蓄，又高风亮节。早春农家院落有一景，晾一院春衫春裙，远远看去，人还以为是桃红李白呢!不用问，那一家没有姑娘，必有新媳妇。写到这儿，我要笑白乐天了。他人老心不老，“常恨春归无觅处”，就跑到大林寺，对一树桃花，发思春之幽情，岂不知盯着女人，跟着感觉走，还愁看不到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