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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说

美说

　　陕西人美得很，说好，不说“好”，说“美得很”。昔年反美帝苏修，我就常犯嘀咕：为何美帝国主义打它不倒，连“美得很”都成了人们的口头禅。遥记有一次，我与一玩伴斗嘴，斗不过他，就揭他的短：“你姐美得很！”玩伴见说有一个“美”字，联想到了墙报上的纸老虎嘴脸，当时就窘而恼，发誓一辈子不和我说话，末了，还唾一句“你姐才美得很”，才善罢甘休。有了这次教训，以后每见漂亮女孩子，就逃之夭夭，免得说她美，惹事生非。

　　拨乱反正，美也被平反昭雪，走进生活，走进千家万户，走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女孩子捷足先登，领袖美的潮流：脱掉红卫服，抛弃羊角辫，甩去平底鞋，从头到脚齐革命。于是短发留长，直发烫曲，黑发染黄，三天两头进美发馆，古今中外美发招数一齐上。人活脸，树活皮，有爱美之心，无美容之举，无论如何睑蛋儿不会同意，厂家深谙此道，故而在化妆品上大做文章，几乎一日推出一个名牌，弄得女士小姐神魂颠倒，慷慨反常：三顿饭不吃肚皮发胀，一刻钟不搽脂抹粉描眉涂口红照镜子，便失魂落魄。肚子挨饿，必须做肚子工作：女人之美，美在皮包骨头，风吹之而欲倒，才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过我在此沉痛宣告：外国有姐妹俩堪称减肥楷模，为了身段苗条，坚持和饥饿作斗争，结果一位昏迷住院，一位壮烈殉美。人是衣服马是鞍，糊弄肚子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讲究衣着打扮，则对不住观众。时尚的款式，时尚的色调，时尚的质料，犹不能满足爱美的需要。街上流行红裙子，全国上下就一片红。外国有嬉皮士，爱穿牛仔裤，紧裹两腿一臀，原形毕露，此风东渐，少男少女群起效尤。还有迷你裙，一度如靡靡之音，代表颓废，代表庸俗，代表低级趣味，却不为女子所恶。且看当今世界，何处没有奇装异服？男人穿女式衫为时髦，女子穿男式裤为摩登，男不男，女不女，才能过足爱美之瘾。女子于服式上追求有无之相生，吃饭穿衣是天经地义，但吃多吃少，穿多穿少没有硬性规定，着衣但求紧身而瘦，瘦得肉憋出了衣缝儿，就透，上下透白，见好就收，然后再露，能露都露，不露到比基尼三点式誓不罢休。瘦、透、露殊途同归一，就是一个“美”字。还有天足，先掩之，再裹之，如今释而放之，却高起鞋后跟，走路颤巍巍而欲倒。女人爱美，可以说从头爱到脚，美得完全彻底。

　　我常替男人呼冤叫屈：天地造人，有男有女，造美，却明显不公：让美光顾女人，远离男人，女人能美尽量美，美得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美得当娘娘做诰命夫人，美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做模特儿清一色女性。近几年人体艺术热遍全国，似乎天下人都一夜间有了艺术细胞，叫男人生气的是，画的，照的，尽是些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儿，全都一丝不挂，似乎唯有如此，才叫人体艺术。书报刊也不示弱，封面内外，非美人不能抬高档次。有个笑话，很说明问题。某人走出产房，喜形于色，人问他喜从何来，他答他妻子生了个“封面”，问者先愕而后释然：封面者，千金也，将来可望做明星、公关小姐，上封面，嫁大款儿，叫做父母的如何不开心？

　　我每看西洋油画，有一种正儿八经的感觉。譬如睡着的维纳斯，或横卧于夕阳西下，或裸陈于黎明朝霞，神态极是安详，不但没有丑陋者的窥视，也没有豺狼虎豹的侵扰，世界本该这样，也就这样。于是乎我就想入非非了：美不是一种奢侈品，更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人的本来面目，本来如此，所以如此。人心拥有真善美，则无论美丑，都是天地的杰作，都有欣赏的价值。有月容花貌，宜修心而养性，力求表里如一，无月容花貌，应自尊而温柔，照样拥有魅力。美是女人的优势，但不是女人的专利，拥有爱心，则永远拥有美丽。

　　美是一种气质，一种风度。巩俐并无得天独厚之姿，却有举世公认之美，她的美值得天下人玩味。有些女士小姐，稍有色相，就以美人自居，真不知天高地厚。美人不等于美容，更不等于服饰化妆品。美人亭亭玉立，发飘柔而爽人，目传神而动人，脸清秀而可人，话温馨而悦人，心善良而益人。做个美人，是自己的荣幸，也是众人的幸运，故而美人应自珍，众人亦应厚爱。美是天地之赐，人人都该拥而有之，一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样。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美，爱美，求美，但不能失去自己，变成一具美的躯壳。卫星升空，还要回归，因为地球是美丽的；炎黄子孙走向天涯海角，仍思念祖国，因为祖国是美丽的；游子离乡背井，总忘不了叶落归根，因为故乡是美丽的；人间处处有美人，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在自美的同时，喜欢创造一个个美的偶像。以美心求美，则美不胜收，此是我美的预言，老陕人听了，必竖起大拇指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