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补民律师网

清明回家

清明回家

　　家就是妈，妈就是家。我妈农转非后住在了县城，我回县城就是回家，老家就疏远了。2005年冬，我妈弥留之际，医生给打了强心针，我忍着心的撕裂，送我妈回老家。叶落归根，我妈这是“归根”来了吗？我妈一坐到老家的炕上，竟能坐起来。村里远近的老人闻讯而来，要见我妈最后一面。我就揣了侥幸心，希望出现奇迹。面对同龄人，我妈不言语，却一脸的笑。我希望这不是回光返照，是吉星高照。可是第二天，她老人家还是闭上了眼睛，不再睁开。七天后送埋我妈，我跟着棺材，真觉得我妈是走呀，去另一个世界呀。却不走远，走到梁上，便入土为安了。梁上是村坟，规划于上世纪70年代末。一个坟疙瘩地下，就睡着一个或两个人（夫妻同穴），碑刻着他（她）们的名讳生卒年月，证明他（她）们曾经活在地上，如今却长眠地下了。我妈是去会他（她）们了，他（她）们曾经一起下地劳动，曾经结伴去赶集，曾经你来我往串门，曾经今好了明恼了，亲热的时候掏心窝里的话，吵架的时候说戳心窝的话。他（她）们无须约定，却殊途同归。眼看着我妈下葬了，眼看着一堆黄土隆起来，真是“生离死别”啊。

　　不过眨眼功夫，已是第六个清明节。不是大哥带路，几乎找不到了去我妈坟头的路径。大哥说，年年添新坟，这里已很拥挤了。我说，拥挤了好，地下的老人不寂寞，咱妈也不寂寞。大哥苦笑。

　　自从我妈埋在了老家，我才感觉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真就是老家呀！村里的同龄人已很少看见，他们都进城打工了，没有打工的，多半是留守的老人，跟一群留守的儿童。给我妈上完坟，跟着大哥往回走，迎面就走来一个老妇人，认得是桃姨（我不知道她姓名，只知道她的名字里有个桃字），和我妈同龄。腿脚还灵便，满脸、满头的沧桑岁月，告诉着她的年纪。我却联想到我妈，替我妈惋惜。她老人家要像眼前的桃姨这样能行走着说话，该多好啊！桃姨走远了，却看见了一树白花，认得是杏花。儿时的记忆里，是有这一棵杏树的，长在品娃姐家的场畔，树下原是个涝池，被树丛围严了。每年一树白花惹过往的人行注目礼，娃们在花树下踅摸，不是恋花，是想象着夏日一树繁杏，能想象出涎水。我带了数码相机，走近杏树拍照，我要把这一树杏花带回城里去，带回梦里去。杏树已孤立，树下已没有了涝池。这时候，又一个老妇人从屋里蹒跚出来，向我打招呼。她就是品娃姐。她姓马，名品娃，小我妈一岁，却与我同辈。她的娘家是我老舅爷的本家，可能出五服了，也可能没出，记得小时候我去她娘家出过门。因为是同辈，见面不免开玩笑，说些没边没沿的出格话。这几年回老家勤了，却少见她，所以仍惊讶她满头满脸的风韵不在。她曾经是那么漂亮，现在却只能叹息了。我夸她身体好，她却扶着杏树的身子说：“我现在就像这树，老了，股骨头坏死，椎间盘突出，离见咱姨（我妈）不远了。”我语塞，却仍想：我妈要能像她这样扶着树说话，该多好哇！

　　回到大哥家，吃大嫂的手工面。这是真正的老家饭：大梨木案板上擀面，大铁锅里下面，烧柴火。不要太多的菜，却少不了自家做的柿子醋。怪，这饭到嘴里就是可口，平日一碗的饭量，却吃了两碗还想再多吃半碗。不吃这饭，就等于没回家。

　　妹说：“清明节好，清明节上坟，就是回家看妈。”我喜欢听这话。妈是不在人世了，可妈长眠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乡。回故乡就是回老家，回老家就是为了看妈。妈是埋在地下了，可故乡地面上的一草一木都有了妈的魂魄。于是我敬爱故乡的一草一木，连同故乡的空气、阳光和土地。

　　离开故乡的时候，我回首。那是故乡，那是老家，那里睡着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