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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堆房子

那一堆房子

　　怪，我时常梦见一个地方，却从来没有去过。多少年过去了，我几乎忘了她，却忘不了她曾经叙述过的故乡。我们没有谈过恋爱，但我们曾经过从甚密。时间不是很长，却足够我回味。

　　记得是春上，已经“花褪残红青杏小”了，她忽然邀我去东汤峪。那时候正青春年少，最乐意接受同龄异性的邀请。去的时候，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可是到了汤峪镇上，竟然春云自山边压过来，头上不见了红日。在街上寻找小吃，细细的雨就密密地落下来。饭后，春雨变成了凄风苦雨，游山是不可能了。就回到旅社。房间在四楼，门外是阳台，面对着云雾掩映的春山。一脉清流自山涧蜿蜒而下，注入了汤河。河两岸的垂柳、阡陌上的桑树分割了雨雾浸润的麦田，像极了一幅油画。我和她就坐在门口，欣赏着这幅画。她是巴山的女子，说这幅画勾起了她对故乡的记忆。我不附和她，也不打断她，目光总是在她身上某个地方定格。青春期的感觉，美好，却莫名其妙。不知不觉间，她对故乡的记忆复制在了我的记忆库里。

　　她说，记忆里，她的故乡是一堆房子。我不能想象：“故乡怎么会是一堆房子？”且听她说。小时候，她常到山上放羊。羊散开了吃草，她就席地而坐，看日出，看云从对面的山上飘过来。她的心里就有个盼头，盼云飘过来，雨也飘过来。她喜欢在雨中沐浴。但遇上了连阴雨，她又盼着雨后晴明，人在山上居高临下，欣赏朗朗红日下的一堆房子。她总觉得那是画上去的，日复一日，从来不变化。父亲说，那有上千间房子，她曾经想数一数，但总数不到五百，就乱了。她最得意的是居然在那一堆房子里，能找到自己家的那一角屋檐。她不明白，为什么左邻右舍的房子，比她家的大，比她家的高，地势也比她家的好。哪怕是爬到树上，她也看不清楚自己家的院子和门窗，她只能看见屋檐和院门前那棵树。有一回，娘从那棵树下经过，头一闪，就不见了。那一堆房子挤满了那一面坡，房子就高高低低，显得错落有致。那高处真是个高，她羡慕住在那里的人家，总是最早看见日出，又是最晚看见日落。当她年龄渐长的时候，她的心里终于有了古镇的概念。那一堆房子，其实就是古镇。她上学后，每日要穿过古镇的街道，埋怨着街太长了，总是东踅西歪、南折北拐的。遇集日，巷巷道道里都是人，也不知道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啊。她喜欢的是街上有了各种各样的吃食、水果，兜里却没有钱。她是懂事的，知道家里钱来得难，所以不喜欢逛街。可能是这种心理作怪吧，她更喜欢集后古镇的寂静。当她从山上俯瞰的时候，那曲折而时隐时现的街道，平添了她想象的空间。特别是在阳光下，人形影相随着走来走去，她的心忽然就不安静了。她想象着行人的步履和三五人在一起的情景。他或者她是谁？他们从哪里来，来做什么，将要到哪里去？想象的翅膀插在了她的两个腋窝，她真想飞起来，飞到那一堆屋顶上去……

　　关于那一堆房子，她说了一个下午。我是想过，可能某个时候，我会陪她去看那一堆房子。或许，我会饶有兴趣地坐在她曾经坐过的地方，发一通幽情。春去夏来，我的心热了起来，天天想见她。天凉好个秋，心竟慢慢地变凉了。秋去冬来，我们突然不相往来了。好像没有为什么，反正是不相往来了。

　　岁月稀释着记忆，她也在被稀释。但我奇怪，我的梦里总浮现那一堆房子。我是迷信的，我甚至怀疑我和她是有着前世孽缘的，或者她就是我的前世后身。若其不然，岁月稀释了我对她的记忆，怎么就稀释不了那一堆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