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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忆是租房

最忆是租房

　　和每一位跻身于都市的人一样，我也有过一段租房而居的历史。

　　租房，是因为无房，无中生有，有比没有好，当然快活。这好有一比：乞丐正饿，偏就有一个馒头砸在头上，那能不快乐吗？一直睡集体宿舍，突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一直睡单人床，突然拥有了舒展形骸、横竖可卧的双人床；一直在寻找爱情的地方，突然就找到了，凡此种种，都是快乐的理由。上班盼下班，下班回租屋；出差有所思，魂系安乐窝。携一吊子肉，再捎带买一颗路边的大白菜，心里真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感觉。租房是不大，却被横亘的两个书架一分为二，自嘲这就是套间了。外边放桌，里边放床，台灯下读书或者爬格子，真享受呵！夫妻也红脸，也一声高一声低，甚至说话没深浅，但租房能抵消这一切。睡前阴转多云，一觉醒来多云转晴了。我曾经向朋友夸口，别人是度“蜜月”，我是度“蜜年”呢！

　　租房距离单位很远，骑自行车不急不慢，需要1个小时。同事不理解：“何必舍近求远呢？”我笑而不语。若是好朋友问，我必要借题发挥，吹一通租房远的好处。脚一抬就到了，到哪儿找归心似箭的感觉呵？此其一也。往返有奔波之苦，却也有锻炼之乐。此其二也。沿途有都市繁华，有春夏秋冬荣枯轮回，有红裙子、绿裙子左顾右盼。此其三也。城里是林荫大道，城外是阳光大道。上班路上，自南而北，那是奔向锦绣前程；下班路上，自北而南，南山扑面而来，那是奔向自然怀抱。云在天边走，人在画中行，多美呵！此其四也。远离都市热闹，享受乡村宁静，不是田园生活，却逼近田园生活，至少方便领略田园风光。此其五也。房东是菜农。没有自来水，却有祖传的甜水井。喝矿泉水，吃时鲜菜，方便还不花钱。此其六也。房东大婶慈祥，房东大哥憨厚，房东大嫂貌好，心好，这样的房东打着灯笼也难找。此其七也。朝迎旭日，晚送落霞，坐床上可以看月亮，睡地上可以数星星，多享受呵！此其八也。租房为二层楼，接近地气，毗邻田野，早上能听见鸟叫，晚上能听见蛐鸣。此其九也。最要紧的是择友而邻，友叫滕恩昌，乡党兼同学，朋友兼知音，喝茶说话，通宵不瞌睡。此其十也。如此十全十美，复有何求？正所谓舍近求远，是求之不得，而得其所哉！

　　我觉得，人到世上，就是“租房”来了。人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穷富都摆不脱这宿命。比如房子，租的，买的，不都为了住？即使拥有房产证，房子还是房子，一不能带走，二不能必然带来快乐。这个道理，懂的人不少，超脱的人却不多。人是蚕，蚕就是要作茧自缚。一男一女相好，好到要租房子了，那就是鸟鸟要筑窝了。租了房子，起码不必为了爱情，再去泡吧，泡公园，泡那见不得人的地方。爱情是奇怪的，只要两情相悦，租房苦，却能苦中作乐；爱情是现实的，如果连房子都租不起，那即便是真正的，也是到不了头的。

　　凡是租房户，谁不想结束租房的日子，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呢？从租房那一天算起，就翘首以待、梦寐以求了。20年过去了，仿佛打了个盹儿。终于梦想成真了，却又怀念租房的日子了。住上高楼了，租房的那种随遇而安呢？离天近了，离地却远了；房子越来越大了，身子越来越懒了。当年一到夏天，租房里热，放一大盆水，人坐水里读诗，读禅，读老庄，那多舒坦呵，现在呢？坐水里读书，连自己都觉得荒唐了。到了冬天，租房像冰窟，进屋就上床，不是蜜月，胜似蜜月，现在呢？各有各的房，各上各的网，眼皮不打架，不肯床上去。租房里没有空调，风扇越吹越热，睡觉要敞开门窗，蚊子进来，清风、明月也进来，现在呢？门窗严闭，说是怕灰尘；玻璃要加厚，说是隔噪音；十几层楼上装安全网，说是防盗贼。大白天，拉着窗帘，没有眼睛可挡，倒是挡住天日了；窗外凉风习习，室内空调继续开放。租房的左邻右舍，你借我一根葱，我借你一疙瘩蒜，和睦得像一家人，现在呢？门对门，也不知道谁是谁。如果你主动搭讪，给你一个笑是文明礼貌，给你一个白眼也是你自讨无趣。

　　不久前，去一家面包房，和走出来的一位贵妇人撞上了，台眼看，面善呵！一搭话，听出声来了。租房的日子里，她就住在我家的对门。记不得名字了，却记得妇人那时候瘦，走路风摆柳，脸不白也不丑，笑起来有一对小酒窝。现在明显发福了，没有了腰，也没有了酒窝，脸却像是美容过。妇人说，租房的日子，她最快乐。快人快语依旧，末了一声叹息。

　　我也叹息，一直目送她上了一辆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