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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年忌日思母

三周年忌日思母

　　三年天的那个冬天，是真正的冬天。我送母亲回家，当天晚上，一直昏迷的母亲坐在大姐的怀里，突然睁开了眼睛，环视着自己的儿女。我不相信这是回光返照，我相信母亲会创造奇迹。那一晚，我赶回西安，向上司请假，取保暖的棉衣。天一亮就往回赶，父亲来电话，叫我快点。我一听，大恸。但我相信，母亲会等我。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忍不住哽咽。车一进村，不祥袭上心来。看见门前的一圈纸灰，我的心就像那纸灰一样，随风飘荡了。那是倒头纸，烧了，那纸灰一定是母亲的灵魂。我扑喊着“妈啊”，跑进屋里，看见炕上挺直了身仰卧的母亲，扑上去，号啕大哭！我没有了思维，只想哭。我被人拽拉到地上，搀扶出屋。阴沉了数日的阳光突然从云端洒下来，照在我的身上。泪眼里，我仿佛看见了母亲一脸微笑，驾祥云缓缓升空，翩然远去。心却越来越痛，是那种死拉活扯的痛。须臾，风起云涌，天飘起了鹅毛一样的雪花。黄昏的时候，屋檐、树枝上，都洁白了。孤立寒风，痴望冷雪，我已清醒：母爱已被无情夺去。

　　我生性怕哭。母亲病危的时候我有过担心，怕我到了灵前，哭不出声来。我想我哭的时候，一定不堪入目。等到母亲真走了，竟放长声哭，不管不顾，始知母子情不到生离死别，不能失去理智。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我是要用哭释放一个儿子对母亲与生俱来的依恋和感恩，我是要用泪补偿一个儿子对母亲曾经有过的不孝与愧疚。是母亲孕育了我这个身，是母亲给了我呱呱坠地的生命之旅，是母亲让我在襁褓中不知不觉地享受着乳汁的甘甜与母爱的温润。然而，我在成长中挣脱了怀抱，像鸟一样只顾了远飞。忙奔着自己的前程，却疏忽了母亲的牵肠挂肚。母爱像空气，呼吸着却一无所知；母爱像阳光，沐浴着却心安理得。母爱无微不至，我却熟视无睹。我不知道儿子在母亲的心里，占据着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位置。我不知道儿子是母亲身上的肉，儿子不论走到哪儿，都拽着母亲的魂。儿时懵懂，不明白母亲的打骂其实是一种至爱的关怀；不明白母亲生气是因为恨铁不成钢，爱哭是因为心里有大委屈，唠叨个没完没了是因为担忧与操心是母亲的宿命。记忆里没有母亲屎一把尿一把的不辞辛苦，却有着母亲的一意孤行与不讲道理。自己翅膀硬了，便得意着知识的增多与学历的提升，却看不惯了母亲的琐碎与短视，甚至嘲笑过母亲的迷信与偏执。是岁月激活了我沉睡的记忆，是阅历赐予了我觉悟的契机。然而，读懂了母爱，却永远失去了母爱。这是人生的悖论，还是人伦的无奈？哀哀情怀，化作戚戚长号，母亲的双眼却再也睁不开了！

　　妈啊！三年这样急促，又这样漫长。你走得从容，也走得匆忙。66岁，正是步入人生的第二个黄金季节，苦难已尽，福已临门，何忍抛舍儿女，溘然长行？你去时虽然面带微笑，但做儿女的总觉尽孝未够，报答未足，所以抱憾至今，不能释怀。那个寒冷的忌日分明已经轮回三匝，眼前却总是浮现那日的皑皑白雪与凄凄朔风。妈啊，在儿女心中你还活着。你还端然坐在床头，看着电视；你还扶着壁门，颤颤巍巍走路；你还在围着锅台，忙着给儿子摊煎饼；你还在诉说着故乡的人事，满足着儿子的倾听。你还在灯下缝纫，你还在织布机上穿梭；你还在南沟、北沟担水，你还在梁上、梁下磨面；你还在秋雨里簸收着豆糠，你还在毒日下播种着庄稼……。你不是铁打的身子，所以秋夏两忙后，你总会在炕上长卧。为了儿女，你透支了青春，也透支了健康。若其不然，你怎么会正当盛年，就病魔缠身了呢？

　　妈啊，儿子知道，故乡是你的爱，也是你的痛；是你心头难解的结，也是你眼角不干的泪。你的梦，你的苦，你的青春，你的骄傲，你的一生追求与荣辱，都与你的音容笑貌一起栩栩如生。妈呀，真希望岁月倒回去，倒回去，倒到你活着的时光里去。我们不再惹你生气，不再与你辩论是非曲直，不再埋怨你这不对，那不对。对我们来说，世间还有什么比有个妈更珍贵呢？

　　母亲是真去了。三年前，冰天雪地里，一片哭声送别，母亲入土为安。三年后，母亲何在？一堆黄土，万千纸钱。迎春花枝在坟头盘绕，年年岁岁知会母亲春天的降临。但我仍不能面对：妈啊，你怎么就长眠在了那一堆土里？酷暑炎热的时候，你热吗？天寒地冻的时候，你冷吗？妈啊……

　　声声呼唤，天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