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如月 |
分类:合同文书 时间:(2015-09-09 10:14) 点击:173 |
女友如月 第一眼看见她是在国庆节的那一天早晨。太阳无限的红,树叶多半的黄,草落满了霜,不时地有枯叶儿飘落。薄薄的雾像纱,渐渐地散去,头上的天就格外的蓝了。看不见一丝云,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感觉好极了。步入教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头,是否这凄美的秋色在感招我的灵魂,抑或我敏感的心灵捕捉到了共振的旋律?反正回头的一刹那,心灵遭遇了空前的撞击,突突地直跳。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窥视,手脚都跟着改变了姿势。一头的披肩发,散漫地垂下,遮掩了一半的肩,一半的背,一半的腰。另一半隐在核桃树后,仿佛低着头,捧一本什么书,读得如饥似渴。又仿佛受了神的指使,我放下了书包,掏出语文课本,携一颗仍在突突直跳的心,急步出门去,做贼似的选一个角落。一边是树,一边是墙。坐一丘土堆上,屁股底下垫着半叶砖头。装模作样地朗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希望方块汉字表达的美文美意借助我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去。朝阳正好温暖了我,使我感觉到了惬意和舒适。迎面的一丛低矮的槐树隐蔽了我,使我可以把目光放肆地投放在她的身上。平底黑布鞋,塑料的鞋底子,白白的薄袜子,灰黑的裤子,粉红的衫子。脸很白,刘海掩眉。手也极白,白得动人。我越看越自惭形秽,朗读渐渐地没有了底气,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倾听了。却又不舍,目光痴迷至于呆滞,脸烧到耳根,热遍及全身。我不知道我的双眼为什么模糊了,嘴唇为什么发颤了。她不离去,我也不离去,开始想入非非。地面上落满了觅食的麻雀,有一只跳跃在她的脚梢。羡慕了那雀儿,想象着我是那雀儿。我宁愿被捉,被她攥在手上,被她关进笼子,永远不得自由。 呵,校园真静呀!这样美好的早晨,在这样美好的地方,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她!她为什么要一直立着呢?她的腿不困吗?她发觉我了吗?她是否意识到,我正在为她读书?她是否意识到,我正在偷窥她的身姿?不,不能让她知道我正揣着一颗不尊重她的灵魂!她多么美妙而高洁呵!我凭什么胡思乱想呢?自尊和自卑同时袭上心头,使我收回了目光,凝聚了魂魄,心思渐渐地回到字里行间了,陶醉于《荷塘月色》的美意和美韵了。读了一遍又一遍,竟不知她何时离去了。我的胸口如释重负,顿生了一种浩然之气。当时我正上高中一年级,大学是我的梦想。因此那一天中午,太阳当头,我用水龙头的水冲击我的头颅,以降低发热的温度。我告诫我:“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以理想为重!” 可是,我不可能不碰见她,一碰见她不可能不激动。一次,我正在操场上走,她迎面而来,我双眼一亮,喜上心头,却在走近了她时掉转身去,踅进了林荫道。再回头,人呢?目光炽热,横扫四周的每个角落,人终于靠在高低杠上一边做深呼吸,一边回味。梦,真像梦一样,不敢想入非非。却在想,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心里的秘密像鬼一样令我胆战心惊,吃了豹子胆我也不敢打听。绝对的自卑培养绝对的自尊。想见她,怕见她,常见她。只要她步入我的视野,我就心发热又发慌。这是怎么啦?好男儿志在四方呵!不知道她,我却知道我呵!根在农村,读书是唯一出路。考上大学,也许心想事成;考不上大学,万事皆休!她那么美好,我哪儿配得上呀?!这道理我明白,但我的心我知道,着了魔!时常读书走神,不由自主地想,希望在路上碰见她。喜欢了上操,喜欢了开大会,因为这样才能饱看她,而无须掩饰。我已经知道她高我一级,教室就在斜对面。一下课,我就立在不显眼处,痴望着她教室的门。那门正对着厕所,是她必经的所在。她似乎好静而喜独处,总是落后许多人才出教室,多半时间立在房檐下沐浴朝阳和夕阳。这时候,她的脸更白,发更黑,人更靓。我就是因为她,才记住了“靓”字。放学后她不像别的同学那样急着去食堂打饭,她常常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手里拿着书,或者夹肢窝挟一本杂志,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我远远跟在她身后,欣赏着她的走姿,感觉着她青春的旋律。偶尔真想豁出去走近她,但一闪念就稳住了心神,不令魂魄游离自己的身体。 那年冬天的那个落雪的周末之夜,我从阜东先生的房间出来,地面一色的白。我看见一串脚印似曾相识,灵机一动,顺着脚印走,走到了她的教室门口,看见里边有一缕灯光,心知必然是她。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盯那一粒豆儿竖立的亮光。周末停电,她点着煤油灯,灯焰像我的心,忽闪忽闪地跳跃。她伏在桌上,正在写着什么。我在门外立了一个多小时,脚麻木了竟没有知觉。极想咳嗽,这才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教室。我本想也点了蜡烛看书,又怕我的灯光惊动了她,使她失去了正在拥有的宁静。我确信,她的感觉一定非常好。我宁愿坐在黑暗的教室里,一直注视她。我能看见她的背。偶尔,她坐起来,我还能看见她的脸。她的发并不常披肩,这时候就收束成拂尘一般。我竟然厚颜无耻地想,如果有坏人突然对她图谋不轨,我绝对不放弃英雄救美人的机会。我甚至取下了一个桌腿,拎在手上,随时准备着见义勇为。其时,夜越发寂静,连鬼的影子也没有。我扪心自问,我是好人吗?我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藏身在这样黑暗的地方,窥视着一位正在用功的纯洁、美丽的女生?我的心明明已不安分,不但想入非非,而且越过了道德之门。我突然害怕了,害怕我管不住了自己。我念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然后闭眼静坐。恍惚入梦,又忽然清醒了。望斜对面的教室,灯光没有了。急奔出去,目送走远了的身影,直到隐入了女生宿舍的门。这时候,松一口气,我感动我:却原来我很高尚呵! 有一次,作文簿发下来了,我看见我的作文上有一行蝇头小楷的批语,显然不是语文老师阜东先生的手笔。我奇怪:会是谁呢?硬着头皮去问,阜东先生解释说是王凤同学代他批阅的。我的心咯噔一下,竟然联想到她。我没有勇气问王凤究竟何许人也,但我失望我敬爱的老师居然假借学生之手批阅学生作文!之后,我的作文上继续留有鲜红的蝇头小楷。我继续生气,却继续着作文。本来老师两周布置一篇,我却每周写两篇。这样时间一长,我竟写作上瘾,一日不写,心就不自在。我隐约感到,批阅我作文的王凤可能是个女生。我甚至有个预感,王凤就是她,她就是王凤!越这样想,越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样一个面孔,有多么了不起的才能,竟令语文老师如此看重。这个念头一闪,机会竟来了,非常非常突然。我去交作文,老师房间的门虚掩着,里边仿佛另有人,我怕见生人,所以没喊“报告”,想开溜,偏不偏那个早令我行注目礼的女子走了出来,我转过身欲避,她竟叫我的名字!老师也叫我进去。那女子在前,我在后,心里非常紧张。那女子在老师床沿坦然坐了,我却立着,六神无主。老师叫我坐,我才顺势坐在一个长木凳子上,仍然手足无措。果不其然,眼前的女子就是王凤!她说话完全居高临下,有教诲的味道,使我想起盛气凌人的成语。她说我作文高产,却不精致,啰嗦,主题不明确,错别字太多。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我越听越逆耳。我违心地频频点头,心里实际上已窝了火。走出老师房间时我感觉到脸上热辣辣的,又羞又愧,真想钻到地缝里去。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就在身后,就昂首阔步前进,自己对自己说:“不,我绝不回头!”一直出了校门,走进围墙外的庄稼地,抱着一棵白杨树,把脸贴了上去。冰凉的白杨树冷静了我的心。我发誓我要写出漂亮的文章,让她不敢小瞧我! 愤怒是暂时的,睡一觉,羞愧没有了,反而有了感激。我了解到,班上只有我的作文才享受到了蝇头小楷的批阅。令我更骄傲的是不久的一天清早,我去食堂碰见了她,她居然冲我露齿一笑。她的牙真白呀!没有这一笑,我滋生在心头的感激只会凝固,不会发酵,往后的羞愧和失落还会在我脑际盘绕。就因了她向我露齿一笑,我的心迅速软化,感激里融入了感动。我仍然没有勇气走近她,但我已有足够的勇气在脑海里想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继续着本能地搜索。我的眼睛只要一离开课本,她的面影就浮上心头。心里有了莫名其妙地期待,有了一厢情愿地许诺。 一年的光阴真快呵,她就要毕业了。和她唯一的接触就是她曾向我露齿一笑。她的牙真白呀!我本来想,有其一,必有其二,可机会总是和我擦肩而过。她就要走了,据阜东先生讲,大学的门已向她敞开。这令我羡慕,又令我惆怅。我呢?还有一年时间,我能和她一样幸运吗?我很矛盾,既想义无反顾地走进她的心扉,又瞻前顾后地怕影响她,也影响我。横了心不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静了心祈祷,为她也为我。 她在临近高考前,突然托阜东先生找我,嘱我替她写一篇作文,题目是《青春似火》。如得圣旨,我岂能不遵命?我非常愉快、非常幸福地接受了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写成后我看见她走进了教室,本想跟进去亲手交给她,但又觉得那样不够对等,也有失自尊。既然她托了阜东先生,我何不也假阜东先生之手?阜东先生却说:“你还是亲自交给她好!”我突然明白了阜东先生的意思,抑制不住心的激动,只身向校门口走去。我要去走校门前那条田间小路。那是一片苞谷地,苞谷被人还高,路被隐蔽着。走到了校门口,正好碰见她和另一个女生从苞谷地里走出来,看见我,对视一笑,擦身而过。我急急步入苞谷地,决定不走那条小路了。我要寻找她的脚窝,她的脚比那个女生的要小巧,且是运动鞋,橡胶底,底纹我认识。果然就找到了,是回来的脚印。我喜出望外,逆了脚印走去,走到了苞谷地的深处。忽然就懊悔了刚才碰见她的时候,没有顺手把我写的作文交给她。又想,不急,我正好给她写一首诗。想着,走到一棵柳下,面对着一对脚印,真想匍匐地上去吻。脚印跟前,被遗弃了两张验算纸,纸上有坐痕,字恰是王凤的笔迹。一股暖流心上走,就势坐上去,坚信自己坐的,必是王凤坐过的。环顾,没有人影,一颗忐忑的心不再忐忑。盈耳的是知了在鸣,纺织娘在唱。闹中取静,静到极致。蟋蟀在地上蹦跳,还有蝴蝶、蜻蜓飞舞。把自己写的两页纸的作文展开,朗诵了一遍,自我感觉良好。又翻开随身带的笔记簿,写起了诗。不知何故,竟写成七言绝句的格式。大约七言绝句隐晦,需要揣测才能明白。写了一首,言犹未尽,又写了一首。不知不觉诗兴大发,又有两首一挥而就。然后,手支了下巴,眯了眼睛,看斜阳,憧憬着那变幻莫测的五颜六色的梦境。陶醉够了,太阳落原了,踩着她的脚印走了出去。晚自习的钟声已响,教室没人,正好推敲我的诗。一夜激动,睡不着觉。梦见下雨,真就下雨了,黎明的时候,砖路湿漉漉的。中午,天阴依旧,去商店买了一个红塑料皮日记簿,在扉页上郑重地抄写了我的诗,又把作文夹在了簿子里。一切就绪,单等机会,机会就来了。怪很,她竟然依了核桃树,正看报纸。恍若隔世,仿佛浮现了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我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快步赶到她跟前,把日记簿塞进她的手里,就逃之夭夭。完成了这个使命,我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直到她离开校园,我再没有见到过她。听阜东先生讲,她考得不错。高考发榜那天,我去县城逛新华书店,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名字高居榜首。既激动,又不安,仰视了半天,心跳得像自己考上了大学一样。手抚摸着墙壁,魂攀援而上,想把她的名字剥下来,揣进怀里。发誓,来年高考,也要争这一份荣耀。 又开学了,毕业班分科,我选了文科。谁也不知道原因,只有我知道为什么。王凤学的文科,考上的是西北某学院。能和她在一个大学读书,成了我最大的理想和迫切的愿望。这理想,这愿望,自然化作了动力,使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甚至连王凤也不想了。在我的潜意识里,人家是大学生,已今非昔比。单相思有何用?自问我还有自知之明。现实非常残酷,考不上大学,就得回乡种地。一旦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还敢痴心妄想吗?何况我必须呵护我的自尊!道理明摆着,能想清楚也是一种解脱。 秋天的景色真好,坐在校园里读书,乃是莫大的享受。明知道有漂亮的女同学走近了,却作读书入迷、胸有大志、必成正果状,绝对不抬头,直到脚步声远了,才蓦然回首。 一个美好的下午不约而至,我至今想起来像梦一样。天阴阴的,滴着零星小雨。起风了,树上的黄叶纷纷飘落,地上的落叶又随风舞蹈。听见脚步由远而近,第六感觉是个女子,就低了头看书,装出如饥似渴的样子。 回首再三,双眼一亮,这远去的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呀!心立即狂跳不已。是她!肯定是她!开口想喊,却没有勇气。眼睁睁人在冬青松影里消失了,心再也静不下来了。我判断,她肯定去了阜东先生的房子。就决定去找阜东先生。门虚掩着,里边正说笑,听声百分之百是王凤。借口没有编好,已经敲门喊“报告”了。也不等听见“进来”,就把门推开了,里边果然立着王凤,阜东先生则在自己床边坐着,堆一脸笑。王凤脱胎换骨了似的,光彩照人,逼得我不敢正视。她倒大方,问这问那。胡乱答应着,信口胡诌“借书”。阜东先生叫我坐床上,我竟胆怯,支吾着要走,脚却不肯挪动。这时候,窗外的花园里影影忽忽有人晃动。王凤说那是她表哥,来接她。说着,转身要走。我与阜东先生送她,她嘱咐我多写,把写好的文章卷个筒筒寄给她。送至校门口,果然立一男子,推着自行车。王凤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回过头来招手。已经不见人影了,我和阜东先生还傻立在原地不动。我发现,阜东先生的岁月眼上闪烁着泪光。我则一直激动,晚上书看不进去,趴在桌上又写起了诗。写的现代自由体。唯有自由体才能表达一颗自由的心。 时间非常紧迫,我却从脑海里驱除不掉王凤的影子。隐隐地怕,却不由自主地想。终于下定决心给王凤写一封信,借口是希望她能替我代买一套某师范大学编写的复习资料。信一写好就飞奔邮局,买了信封和邮票,义无反顾地糊了信封,贴了邮票,投进邮筒。完成这一系列动作,需要豁出去了的勇气。毕竟这是给一个天之骄子写信。信一发出,心就忐忑不安,却又分明在期盼,天天去收发室看黑板。可一天天过去,黑板上始终没有出现我的名字。一月过后,我死了心,却激活了自信心,我发誓要做出个样儿给那个高傲而藐视我的女大学生看。 一走出考场,我就盘算着给那个傲慢的女大学生写信了。我必须把自己的预言提前告诉她。学校放假了,校园很清静。我已经领到了高中毕业证书,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埋头给她写信。信很长,已不记得所云,只记得字里行间充满了自信和炫耀。一年前给她写的信泥牛入海,一年后我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孬种。信发出去后有一种快感。回到家一方面等高考发榜的消息,一方面等她的回音。等到8月中旬,村人从县里带回喜讯,张贴在县政府门前的高考入选名单上有我的名字,而且进了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8月25日,缠绵了多日的霪雨天突然放晴了,南山上飘浮着几朵白花花的云。村会计陈景缠踏着泥泞,给我送来兰州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进兰大校门,就迫不及待地给她写信。什么也不用告诉,兰大的稿纸和信封都能说明一切。当然,装在信封里的不只骄傲。我的心我知道,她已是我的梦。 心里有个期盼,天天去开信箱。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真是望眼欲穿呵!走在校园的路上,心里不是滋味,莫名其妙的失望里,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可看见花儿、草儿、鸟儿,都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读书,书里有她!看天,天上有她!听歌,歌里有她!甚至上厕所,脑际也拂不去她!我怎么啦?算了,死心吧! 真死心了,她却来信了。没有预兆,出乎意料。晚饭回到宿舍,床上扔了封信,寄信人地址上写了两个字,带着圆括弧:“内详。”熟悉的蝇头小楷,知道是谁了,心跳立即加快了。迫不及待地打开,一页信纸,两行半话:“往后的路才是真正值得走的,是漫长的,而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开端(也许孕育着伟大),眼前的成绩是‘0’。”膨胀的自尊心被锥子扎了似的,疼。把信和信封揉成团,扔进纸篓。走出去,走进灯影处,走进林荫道。路灯在柳枝里暧昧地亮,就像眼睛在窥视。坐在假山上,看着教室里的灯光,想,不知道想什么。头上是月,太圆了,不喜欢。坐到月落楼头,熄灯已久,这才回宿舍去。看了一眼纸篓,谁值日呵?也太勤快了,纸篓没满嘛,怎么就清空了呢?躺床上,半天睡不着。从枕下摸出手电筒,轻轻开门出去,把垃圾堆刨了个遍,寻到了那封信和信封,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第二天,把“眼前的成绩是‘0’”写成条幅,贴到墙上。临毕业时,那条幅还赫然在目。 还是去了信。不长时间,等来了回信。一去一回,就像例行公文,渐渐地厌倦了。不再按时去信了,挨的时间越长,越有了一种自尊心得到补偿的满足。自然,回信的间隔也越来越长了。却不能真正放下,时不时地会唤起记忆,独自行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构思去信的内容。写了撕,撕了写,写了七八页,锁进抽屉里不想发给她,甚至“忘”了发给她。寒假,回到古城,去了她的学校,打听到了她的宿舍,没有勇气去敲门。徘徊,走出去,又走进来,硬了头皮把门敲开,人说她不在,心竟释然。步出她所在的宿舍楼,迎面看见一个女子似曾相识——应该就是她吧?宁愿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从此,绝了互通有无的奢望,专心致志去拥抱“远大理想”了。 毕业,回到了古城。一位女同学分配到了西北某学院,我去看望她。正要敲门,门开了,亭亭玉立一女子,草绿色女式制服,蓝的确良裤。露齿一笑,牙齿真白呀!低头,看脚,胶底黑布鞋,白袜子。这脚在哪儿见过?被迎进宿舍,女同学介绍:“这位是我大学的同学张孔明。”那女子笑微微,也介绍:“这位是我中学的同学张孔明。”嗨,就这么巧,面前站立的竟然是王凤!哎,我怎么就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呢?我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谈笑风生。 恢复了交往,却没有恢复中学时代的那种渴望,那种仰望,那种奢望。没有了非分之想,反而心大坦然。每次相约,都有个由头;每次相见,都有个话头。谈笑里没有了矜持,调侃中没有了顾忌。坦然相握,率性谈吐。性格好比水与风,兴趣好比笛与筝,似是而非,心的距离怎么就消除不了呢? 一日黄昏,忽然看见东天一轮满月,心便活动了,想见她。也不多想,骑了自行车直奔南郊。离她越来越近了,车速却越来越慢了。骑到了她的宿舍下,看见了窗帘里的亮,却只顾了呆望。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苞谷地。忽发奇想,这里一定有她的脚印。我竟弯腰找起了她的脚印。我知道我可笑。她有了心灵的感应吗?她竟然掀开了窗帘,旋即人出现在了阳台上,目光没有朝向我,而是对着东方。顺了她的目光看去。呵,今夜的月这么圆、这么亮呵!她望着月,我望着她,心里于有了一种宿命的想法:如果她看见我,那就是缘分了,我就去她的宿舍,向她表白,哪怕被拒绝。可是她始终一个姿势,背倚着窗,手抱着胸,目不斜视。我甚至从她脚下走过,她也一动未动。我的双眼湿润了,推着自行车,走出了苞谷地。 一年又一年,她忽然来了电话,说她想过生日,邀请我去她那儿。我想去,却说我忙着。她说:“爱来不来吧,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她挂断了电话。啥?最后一次!我来不及请假,就直奔她供职的学院。路过一家商场,我买了一个音乐盒。见到她没有任何异样,她淡淡如常,说:“你来了。”照旧倒一杯开水。我笑道:“真是君子之交呵!”她笑,我也笑。坐了一个下午,闭口没有提生日的事。我说我饿了,她说:“下挂面吧!”葱花鸡蛋,吃得喷香。她拉了窗帘,我说:“别拉,你看月亮多美呵!”她又把窗帘来开,看起了月亮。她看我也看,良久不说话。我向她告辞,她说:“不如去操场吧!”就跟着她去了。 操场上,一地的月光。正是初秋,明月如镜,清风送爽。我们端着矮凳,坐在偌大的操场中央,拥有着神秘和空旷。月朦胧,人也朦胧。与她第一次距离这么近,闻得见她身上天然的气息。我忘了她的生日,仿佛这就是一个月夜,一次幽会。忽然想起了她的话,问:“你说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城市,也不喜欢她供职的学院,就脱口而出:“你要‘孔雀东南飞’吗?”她伸开臂,说:“了无牵挂!”我回敬她:“这里还有你的姊妹,你的同学,你的朋友!”我不敢说还有我。她说:“我会想的。”忽然沉默,又是个良久。耳畔响起了呜咽的笛声,时远时近。往事历历在目,时光真如流水呵! 那晚,操场上,满月的光里,我不再心静如水,不再泰然自若了。几次和她的目光对接,我竟然没有了回避的胆怯。我要对她坦白,我要倾诉我的违心,我要让她明白,无论她走向何方,我都会牵挂。可是,我张不开口。我甚至拉了她的手,抚摸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我想说的话。她要远走高飞了,何必再说多余的话呢?分手的时候,满月已在头顶上,我真有点恋恋不舍。我说:“在我心里,你就是那头顶上的月亮!”她笑道:“是吗?”转过身去,没有回头。 她去了南边一个发达的城市。偶尔,我们会通一次话。隔了些年,音信就无了。不久前参加一次朋友聚会,意外地得到了她的手机号码,一拨,就通了。真是咫尺天涯,天涯咫尺呵!她喝了酒,说着醉话。她问:“谁呵?”我答:“我呀!”粤语对秦音,她说:“你打错了!”手机里变成了忙音。第二天,手机响了,显示出了她的号码,我没有接。知道了她的下落,已经心满意足了。既然她是月亮,就让她高悬在天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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