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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风景

乡下风景

　　故乡非山，与山相恋；属岭，与岭缘浅。每一次回去，一路风，一路景，有看头，有玩头，有说头。七沟八梁，坡多平地少。春艳，夏腴、秋空、冬瘦。远近高低，各有看头。非远，不得其势；非近，难见其妙。居高临下，起伏而开阔，凹如腰，凸若乳，肥若臀；抬眼仰望，蜿蜒而崎岖，有如老妇人的脸。春风过处，化了残雪，软了沃土；绿了柳梢，红了桃枝；净了蓝天，轻了白云。水清清，烟袅袅，语喁喁。少了妇人的赤裸，多了淑女的羞涩。麦翻绿浪，油菜花黄，或炫耀向阳坡上，或陷落背阴沟里。有俊男弯腰劳作，有靓女荷锄玉立。荒梁上草色遥看近却无，烂漫的野花，少有人就近观赏。有黑白出没，黑的是猪，白的是羊。羊和羊亲热，猪和猪打对儿卧。一头牛拴在树上，一条狗跑在路上，牛闭了双眼，狗吐了舌头。树不多，簇拥的，必是村落。村口有一堆牛粪成丘。丘上蹦出几株绿草。恶作剧的男孩，把迎春花插在牛粪上。有女走出村，一步三回头，见熟人只管笑，见生人只管羞。房屋因地势而盖，自由散漫割据，不成排，不对称。一围墙一个院，院不在前而在后；不为掩人耳目，只在画地为牢；鸡犬之声相闻，串门不用打招呼。农家养猪牛羊，更养鸡，各色鸡都有，在房前屋后乱走，在瓦砾堆里刨食，有红染了鸡眉的，有布扎了鸡腿的，各家的，有各家的标志。柳木倒在地上，却横生了黄芽；槐树栽在土里，只见发芽，不见开花。一树槐白，满院清香；一窝新燕，阖家喜悦。门开迎旭日，户闭送斜阳，好不适意，好不自在。妇人薄了衣衫，却鼓了胸前，走路就风骚，说话就柔软，更不知丢了多少媚眼。花开堪折直须折，理是这个理，却敬而远之；及至落花流水春去也，才一眼的情，一脸的泪，已悔之晚矣。

　　云雨缠绵过清明，云收雨散已初夏。天一色的蓝，地一色的绿，少了脂粉气，多了风流韵。但闻丽人笑，不见丽人影。男人就发呆，痴心妄想多半天，醉了蹲下去，憋了放声吼，吼不完《花亭相会》不过瘾。新婚两口过桥头，娃们吆喝前呼后拥，四面八方都有人瞅，走不出视野，目不会收，嘻嘻哈哈，叽叽咕咕过把嘴瘾才满足。忽见花衫子晾在树梢上，老者白一眼，小伙看不够。天说变就变，东边日出西边雨，半空弧卧一道虹。麦黄，农人眉开眼笑，脸就风光，话就和悦，心就舒畅。收割过后，地像阉了一样，牺牺惶惶。天就垂怜，下一场透透雨，地就又成了孕妇。腹渐丰满，最怕日毒。三天两头盼沐浴，雨露滋润禾苗壮。一棵树，一片阴凉，树就格外醒目。人立风口，风轻了一身享受，风重了携云握雨。雨前听禅，雨后听蛙。连日无雨，正好睡大觉，人呼之大炕。前半夜星光灿烂，后半夜电闪雷鸣，阵雨欲来风满“炕”，人都一轱辘爬起，幽天一默：炕塌咧!清晨出门去，露滴月季新。天如镜，云如絮，影如燕。男人光了脊梁，女人只有暗羡。着裙子不习惯，着短裤不敢，最大限度解放到肩。衣不可太窄，太窄了惹眼；也不可太宽，太宽了难看。衣可以轻薄，但不可透露春色。男人管不住双眼，却埋怨女人不检点。没有河，有涝池，雨后池满溢，与泥土一色。青蛙发情了似的，整夜呱呱。过三五日，池才水清见底，打一盆就是一个清凉世界。映一脸俊秀、一绺儿柔丝，撩一地清凉、一身珍珠。盆浴不过瘾，就成群结队，走七八里，有灞水，斜阳送去，明月迎回。躲大石后，借夜色掩护，人围了裸体，轮流过瘾，谓之天浴。　

　　好景不长，白露秋分。梦落哪里，哪里就有收获。看亭亭玉立的莲，想白生生的藕，欲饱口福，就顾不得眼福，庄稼不能永绿，永绿，何时圆梦?农人讲究唯物主义，美丽当不得饭吃。路边草疏，却有野菊，金黄的，是秋的本色。房檐下挂一串串红辣椒，远远看，像姑娘的红头绳。霜染柿叶林空瘦，登高面对满眼秋。葡萄像少女的眼，柿子像少妇的腮。秋风扫落叶，扫去了余韵，扫来了空灵。捂一场雪，天地归于静美。有无之相生，恰是一个轮回。燕巢已空，人尽归屋，窗前暖日光，炕头思岁月。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