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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之事　　

鬼神之事　　

　　鬼神之事，有乎?无乎?若问得道高人，必拈须微笑，那种禅机高古，我辈莫想参透。若问孔孟之徒，必不说有，也不说无，只须孔圣人一句话，便足可支吾：“鬼神之事，吾也难明！”只有问芸芸众生了。回敬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比孔孟还要高明。中国有佛道两教，道说有即无，无即有，有无之相生，无作有时有还无；佛说色即空，空即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有佛道作注脚，芸芸众生，都可以做哲人。于是无论见谁，问鬼神之事，都难不倒。说信，信则有；说不信，不信则无，有无之相生，就这么妙。闭口不言，当然更妙！

　　说无，不言而喻。人有人相，物有物相，看得见，摸得着。面对山珍海味，垂涎欲滴；仰观日月星辰，顿生肃然之敬。至于鬼神，则玄乎其玄。说他存在吧？看不见，摸不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说鬼神无，还有一个歪理：若人死而为鬼为神，则天地之间，无处不有处处有，一呼一吸，必有鬼神从鼻窟窿里出入。此是无的反证，人人明白。又有一说，生而为人，死而化土。人生人，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与神鬼无关。世上如有鬼神，坟平了，庙拆了，鬼神呢？世上若有神有鬼，神鬼无欺，人谁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佛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此话不谬，却也不无可疑之处：行凶作恶过百岁，阎王不请自己去，是恶报乎?做个好人不容易，做个恶人反神气，鬼神若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与鬼神握手，是古人的风度，今人罕闻有此举。时常有人说他见过神或者鬼，空口无凭，死无对证。世间有神鬼附体现象发生，亦有装神弄鬼现象存在，酒不醉人人自醉，两相抵消，还是个无。读圣贤书，于哲理上丁是丁，卯是卯，头头是道；于鬼神上则王顾左右而言他，云腾雾罩，理解为有，难以自圆其说。

　　说有，也是个不言而喻。所谓迷信，迷了才信。信则有，所以破除迷信数十年，祭鬼敬神，又死灰复燃。或曰：人与鬼，一阳一阴，昼为阳，夜为阴。人昼出而夜寝，鬼昼伏而夜出；人行人事，鬼行鬼事，和平共处，两不相扰。人所以看鬼不见，因人在明处，鬼在暗处。阴阳之说，对立而统一。有人不以为然，斥之为诡辩，欲加批驳，却也得费一番口舌，还未必不作茧自缚，被他人亦斥之为诡辩。世上有真理就有歪理，真理是个平面，没有立体感，歪理则相反，可以随心所欲。秦始皇统一六国，欲立万世不灭之业，到头来只传二世，便灰飞烟灭!鬼神无形，却上下五千年，不生不灭。汉有王充，以伐鬼闻名天下，此是有鬼的反证；南朝有姓范名缜者，主张无神论，名噪一时，却收效甚微。鲁迅有踢鬼的故事，踢的是人，不是鬼，不能作鬼不存在的旁证。即使世上无鬼之说成立，也可以无中生有。世上许多事，与鬼如出一辙，本来没影子的事，后来变得有声有色。有人说鬼神是人的想象，心中有鬼，鬼才生焉，这话也对。问题是：天上不会凭空掉下一块儿馅饼，人却为何能想象出鬼神?想象是主观，主观是客观的复写，人能想象出鬼神，可见绝非是偶然。孔老夫子难明之事，常人更不待言，说三两句过头话，算得了什么，有是有，无还是有，就是这个歪理，打不清的嘴皮官司。

　　话绕得再远，如同月亮绕着地球转，绕来绕去，圆心还在鬼神之有无上。先说有，再说无，然后有无之相生，信不信由你。一个苹果，拿在手里为有，吃到肚里为无，手里无而肚中有，有无相生，却不相等。一座宫殿，千余年前为有，千余年后为无，然而其遗址在今日为有，在当年则为无。肉眼看空中，一无所有，借助显微镜，则应有尽有。水在常温下为液体，在零度以下为固体，在沸点以上又为气体，三种形态互变，三种有无互生。天上繁星，有的早已不复存在，人却看得真真切切，可以说有，可以说无。昨日的真理，今日显得荒谬，明日却可能是解开某个疑团的钥匙。人类学家断言，人的始祖是鱼，是猴子，有证据，有推论，但可能对，也可能错。人对自身的了解，少得可怜。譬如鬼神，说有也罢，说无也罢，从古到今，不分胜负。我以为，谁胜谁负，这不重要，关键在研究二字。人应该想入非非：婴儿在能解人事之先，其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孩子怕鬼，老人说鬼，此中有无联系?有何联系?鬼魂附体是怎么回事?何以常常发生在病弱者身上?为什么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怕鬼、相信鬼的存在?人在弥留之际，常常说见到了故人，是真的吗?怎样对待精神病者的胡言乱语?特异功能是人的功能，还是神的功能?人为什么会梦游?灵魂能出入人的大脑吗?鬼魂的前身，是人的形体，还是人的灵魂，如果鬼魂和灵魂都存在的话?等等。

　　对人来说，任何设想都不过分:人所认识的世界，只不过是漆黑一团中的一个亮点!不存在的星星还悬挂在太空，由此可以确立一种认识鬼神的思维，那就是，离开人的参照系，不存在的鬼神，很可能以人所想象不到的形态存在着，人的眼睛不是万能的，人的认识也可能自己欺骗自己，真理是谬误的另一面，恰如同鬼神可能是人的另一面一样。人活一百岁，在人眼里，路漫漫其修远兮；在鬼神眼里呢?时间可以无限长，亦可以无限短，看相对谁而言。玉皇大帝打个喷嚏，很可能等于人活了一百年。人在旅途，常有人生如梦感，实际上梦中花好月圆，与现实中的洞房花烛夜，有异曲同工之妙。人梦人，与人梦鬼神何异?前者为有等于无，后者为无等于有，有无之相生，恰合老君之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