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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鸟

说鸟

　　初居都市，少闻鸟语，居然淡忘了它。一年秋，艳阳正好，独游环城公园，远见一伙老人在树荫下，坐石墩上，置三五个鸟笼于身旁。轻了脚步过去，老人们一律微闭了双眼，不言不语，高古超然。鸟在叽叽喳喳，活蹦乱跳，似乎乐在笼中。我眼就湿了，不知何故。这一日黄昏，天降阵雨。次晨，睡梦中闻有鸟鸣，腾身下床，掀开窗帘，但见一对麻雀落在电线上，我竟目瞪口呆。倒床复睡，恍惚入梦，梦在乡下，鸟语花香。开春，燕子归巢，在屋梁上欢唱，我就从被窝里探出头去，像燕儿一样乐不可支。母亲时常教诲：燕子是吉祥鸟，谁家拥有，谁家人丁兴旺。麦黄，“算黄算割”声扬，乃是布谷鸟在啼唱，人都说，每年夏收毕，布谷鸟必啼血而死。那是真的，我见过它的尸身，还组织玩伴们为它开追悼会。很快人们就忘了它，而喜欢手搭凉篷，眺望那高飞的大雁，倾听它那划破长空的尖叫。落雪的早晨，扫一院空地，就有许多麻雀纷纷落地，丢一块石子儿，雀儿四散；不大工夫，又群飞而至，它们必须觅食。百鸟之中，我最讨厌麻雀，这有个缘故。上中学时但闻雀叫，必要追打，因为它们光顾宿舍，疯狂啄食我们的干粮。我们把麻雀和老鼠、苍蝇、蚊子、臭虫视为仇敌，深恶痛绝，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不想来到城市工作，连叫人讨厌的麻雀也少见光顾，想来，真是悲哀！

　　我鼓动一友：“听鸟去!”友愿往。于是我们乘车东行，至蓝田山下。寻一个去处，有花有草，有牛有羊，有树的阴凉，有水的清唱，有各种鸟儿飞来飞去。耳边或柔若清风过耳，或硬如石子落井；或于脆响之中有欢快，或于喧闹之中见幽静。一种禅意，万般妙境，尽在一个“鸣”字。忽然想起宋人王安石改前人诗“鸟鸣山更幽”为“一鸟不鸣山更幽”的故事，对鸟鸣之幽有了切身的感受。一个地方，幽到一鸟不鸣，人还能去乎?长年生活于闹市区，偶尔身临山境，鸟鸣于涧，心静于水，则山不幽而幽矣。

　　一年秋，游于辋川，住于昔年女友家中。朦胧中鸟鸣声声，睁眼望窗外，但见一只鸟儿，落于白杨树半腰枝杈上，小脑袋轻点，一身绿羽，煞是可爱。问是何鸟，女友叫它绿鸟。怪在它不落别家，偏偏落在女友窗外的这棵白杨树上，永远一只孤独。绿鸟曾经落在女友的手上，邻人劝她捉了，圈进笼子里。她不，她说鸟儿如果不能自由地飞翔，如何能落到她的窗前，为她喋喋不休地歌唱。秋尽，绿鸟飞走了，女友要惆怅好一阵子，然后，代之以来春的期待。只有绿鸟飞临她的窗口，她的春天才真正到来。她的心境令我神往。曾经有几多瞬间，我懊悔没有和她结婚。栖身都市，就得回到都市里去。到山里听鸟，有如光顾音乐会，只能偶尔为之。平日想听鸟儿了，只能去鸟市。那里百鸟荟萃，也真大开眼界，但我总觉得那喳喳声有哀哀之音。再名贵的鸟儿，被囚进了笼子，被任意买卖，不能不令人悲从中来。以故，鸟市不复再去，眼不见，心还好受些。

　　某年，有高人指点：其实听鸟不难，贵在有心。分房时，忌一步登天，宁可住地面上，离鸟儿近些。不能植树，可以盆种花草。雨后清晨，开窗倾听，必有鸟儿光顾。高人之言，我一直铭记在心。前年春上，单位分房，我排行老末，除了住一楼，居然别无选择。好，正中下怀。惜乎我无阳台，阳光也不光顾，种的花草俱半死不活，自然罕见鸟儿光顾。倒是院中有花坛，花草树不少，但鸟儿也不光顾，真令人纳闷儿。没有鸟儿的院落，是怎样一种单调呵！所以我仍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