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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玩

说 玩

　　提起“玩”字，大有玩头：左边为王，右边为元，王有九五之尊，元有第一之称，所以一国之主，又叫元首。王元相伴，而为玩。人不玩政治，当不了皇帝；玩得失去了“元”，就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君主立宪，有“王”的称号，无“元”的实权；若玩得丢了“王”位，即使做总统，也不能称王称帝，像袁世凯，逆历史潮流而复辟，只能一败涂地。可见“玩”字不能离异，相厮共守，才能专制独裁，一言九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生，臣应该感恩戴德；即使不幸做了刀下冤鬼，也得喊吾皇万岁，以示忠心。这种事古人司空见惯，今人听了不免费解，以为是开国际玩笑。其实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拿军情开玩笑，等于是开国际玩笑。褒姒娘娘红唇露齿，令龙心大悦，更令万众千载难逢一哈哈，大好河山，因之四分五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唯“玩氏”一族，人丁兴旺，千年不衰，而且推陈出新，花样繁多，惟妙惟肖，变化莫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一言难尽。

　　鄙人年少之时，每见父母操劳，自己玩耍，便生出做孩子的优越。盖做孩子，玩是天性，合理合法，天经地义，玩得好还常得大人的奖励。做大人则只知道干活，不能玩，不爱玩，否则便叫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遭正人君子唾骂，连小孩也看不起他。及长，始知玩不简单，无深浅，孩子能玩，大人也能玩，而且孩子玩是瞎玩，为玩而玩，玩不出名堂，玩恼了还大打出手，玩得邻里嫌，众人骂，甚至免不了挨大人的板子，受皮肉之苦。大人玩则无这多顾忌，玩所欲玩，大玩特玩，无所不玩，完全独立自主。我眼见过有人玩斗鸡，玩斗狗，玩斗牛，听说过有人玩吃玩喝玩嫖玩赌玩抽。我有一友，堪称玩界领袖，以上诸玩，无所不通，手下又多玩命之徒，但凡世上有的、没的，想玩一玩，就非玩不可，先玩造假冒伪劣产品，又玩车匪路霸勾当，后来走上了玩贩卖人口兼玩坑蒙拐骗之路。几日前听昔年一玩伴来讲，此兄在玩界栽了跟头，恐怕要挨枪子。玩火者自焚，这是不是报应?

　　玩有古风，不可不信口鼓吹，以免埋没国粹。古代多文人，文人多闲，闲了不玩，不算风流。即如明代江南四大才子，俱是玩的行家里手，小到琴棋书画，大到山水风月，都不在话下。唐伯虎以举人老爷之尊，玩于虎丘，见相府丫环秋香有花容月貌，便非“玩”不可，为此他玩尽平生手段，玩出一段“三笑”姻缘。唐老爷的玩胆之大、玩兴之高、玩术之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唐老爷还算有良心，把秋香续为美妻第九。杜十娘怒沉八宝箱，则是一出悲剧，先被玩而后被甩，女子被玩的下场，不言也惨。古代女子长得美丽，就免不了被玩的命运，皇帝看上了，就算是儿媳，也难逃玩掌；皇帝看不上，自有文人雅士一窝蜂上，争相玩赏。大凡女子里衣外衣、眉高眼低、三围粗细、天足尺寸、言谈举止，无不在玩赏之列。宋明以降，女人好小脚，与文人的嗜好一脉相承，女人脚小，可以登堂入室，做娘子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不缺钱花。以故青楼女子，立于楼头，长裙但露尖尖脚，便摄魂勾魄，令风流公子倾家荡产。西施小姐倘生不逢时，赶上了宋元明清，莫说进宫当娘娘，恐怕连青楼女子的命也没有。有的人玩女人小脚犹不过瘾，于闺房之中，以小脚鞋子盛酒杯饮酒作乐，其玩法之高明，令今人惭愧。

　　女人能玩，还有什么不能玩的?谈对象不叫恋爱，叫玩朋友，小伙玩姑娘，姑娘玩小伙。玩吹了拜拜，玩成了登记结婚，合伙玩这大千世界。玩朋友还另有一解，彼此称兄道弟，你不防我，我不防你，朋友玩朋友才万无一失，等你大梦初醒、惊呼上当，你已被玩得一无所有，后悔也来不及了。文学、书法、绘画、唱歌、演戏，无所不可玩。昔年我酷爱文学，每听谁扬言他正玩文学，便怒不可遏，非要找上门去，理论个高低。文学被玩到了谷底，有人骂有人叹气，其实这和玩火者自焚，是一个道理。近年我又有新解，觉得文艺还是以玩为好，玩不是手段，也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心境。少点说教，多些娱乐，于细微末节处，渗透积极的人生观，不是引导人游戏人生，而是影响人享受人生。抱着此种“玩”的心境，则作者不致于用生命作成功的赌注，唤取众人廉价的同情，也不致于写出令人望而生畏、读而生厌的文字，那种文字其实一钱不值。

　　近日闲得无聊，想玩书法却没有天赋，就索性于古字堆里捉一个“玩”字，写了这一篇“玩”文。玩玩而已，勿要当真。玩瘾一过，暂作休息，日后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