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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

      那片梧桐的叶子忽然从枝头滑落的时候，面上的翠色还没有完全褪去。然而秋天的味道已经在村野四散飘开，风也被它浸染了。

      走出院子，就有薄薄的水汽裹着淡淡的草木香味扑鼻而来。这味道果然与春夏不同，似乎带着时间的记忆。

      阳光照着荷叶，凝结的露珠在秋风的摇曳中不时洒落。迟开的荷花，依旧带着粉红，仍在延续荷塘的妍丽。但看结满莲子的荷柄，静静地立在水中，似有些许的孤独和深沉。荷的影子，已被水中追逐的三五只鸭子折碎了。

      先前支愣着的草茎，青和绿的颜色现在已比较淡。半枯的草丛，形状颇似萎靡。但在阳光下，却也溢出日晒后的草香，让人感到秋天的风也带着不少的暖意。

      路过篱边，开成金黄一片的丛菊顿时跃入眼帘。隔着篱墙，轻轻嗅上一口，浓郁的香味也能教人陶醉。

      去年的花开过以后，桂枝又新添了许多，桂叶也更加浓密了。嫩黄的枝叶，像云集的冠盖笼在头顶，看上去树形比去年大了很多。此时，星点的花蕊又在枝桠间萌出。虽然不多，香味也还不是很浓，但它们在郁郁葱翠的叶片间点缀着，教人眼前一亮。

      最惹眼的还是那株柿树。一颗颗扁圆的果子，青色里已多泛黄，看上去像是一树灯笼正在点燃。果子虽然还没熟透，但那骨子里透着的香味儿，已把那些肥厚的叶片陶醉得有些夸张而零乱，更使落在枝头的一群麻雀不愿离去，叽叽喳喳正叫得起劲。

      穿过竹林，踩着不时掉落的竹叶，不经意间已到了村外，竟见到了许多野花在秋阳下开着，可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野花只在一根根笔直的茎上，顶着一朵朵螃蟹似的硕大红花，从根部向上见不到一片叶子的衬托。

       那些叶子呢？是先前就已出现过，还是花开后才会出现？抑或根本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不知道。

      秋天的花好像不是很多，但只要开放，色彩总是那么夺目，香味也总是那么醇厚，充满了春的温馨与夏的绚丽。

      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在普罗旺斯和阿姆斯特丹，已经过了观看薰衣草和郁金香的季节。但那里的主人还是不停地向我们介绍大片的薰衣草花开时是多么美丽，大片的郁金香开放时是多么壮观。

听着主人的讲述，面对一望无边的空旷，薰衣草的香味和郁金香的色彩仿佛就在我们眼前漂浮。当时我就很感慨，听来的味道竟也如此芬芳浓郁。

      走向田野，除了远处还未全部褪去绿意的树木，眼前却是一大片棉花的海洋和稻谷的金浪。秋阳下，棉花絮绕的点点银光闪烁着，稻谷成熟的米香扑面阵阵而来。便是蓝天上漾动的白云，在田野的尽头似也有了醉意。

      这便是我最熟悉的秋的味道了。从小学到中学，记不清老师让我们以秋为题写过多少作文。但我总以为秋的味道远不如秋的色彩丰富，因此，笔下出现的不是饱满的豆荚，就是红红的高粱穗儿，或者沉甸甸的向日葵和金灿灿的稻谷。

      草呢？作文点评的时候，老师总会这样说。别忘了，还有那小路旁池塘边田埂上我们随处可以见到的无数小草。当秋风吹干那些小草身上的水分，吹枯它们身上的叶片，留在它们节梗上的便是饱含的糖份和积聚了一生精华的种子。不信，你去问问戴着草帽坐在田埂上眼光瞄着田野嘴里嚼着草根的老农，那草是不是带有丝丝的甜味？

      其实，不需要老师给我们做任何的提示和解释。割草和晒草，曾经是无数农村孩子放学以后必做的功课。对他们来说，闭着眼睛也能丝毫不差地描摹出草的味道。在曾经的粮食和燃料，甚至火柴与肥皂，都需要凭票供应的时期，草岂止是牛羊的最爱？在收获粮食以前，无数的草，乃至草根都被人们收获了。

      对于吃穿不愁的人们来说，最有诗意的味道自然是荷花桂花或菊花的香气，草却是微不足道。而对于在深秋的冷风中还穿着露出脚趾的鞋子，肩头扛着竹耙，手里拿着镰刀和绳子，四处寻找炊草的人来说，除了秋风中稻谷的香味，草的味道便是秋天最好闻的味道了。

      还有呢？老师提示我们，还有那岸边一株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柳树。别看它们的枝条一根根是那样柔弱，一点点叶片是那样瘦小，可比起那些阔叶大树来，它们可是迎来春天最早，陪伴秋天最长的。更难得的，越是风吹霜打，它们的香味越是浓厚。

      在稻谷的身上，我们闻到了香喷喷的米粒味儿；在棉花的身上，我们闻到了暖融融的新衣味儿；即便是在草的身上，我们也能闻出太阳的味儿。而在柳树的身上，我们能闻出什么味儿？

      老师说，我们这儿满地生长的柳树，那枝条别看又细又柔，可是编菜篮编箩筐甚至编织工艺品的好材料，不用可是浪费哩。

      是的，我们这里许多人家都会用柳条编菜篮或箩筐。但那只是偶尔的家用，不成大器。直到有一天一个外乡人来到这里，在全乡收购柳条，用于编织工艺品，出口换取外汇。从此，每到秋时，村前村后就有一股特有的柳条清香弥漫开来。

      走进田野深处，忽然看见一个农人正在棉地里忙着插柳枝，上面的叶子已经干枯，正是香味儿最浓的时候。不用问，这是为捉虫准备的。棉桃挂满枝头，有的已绽开白絮，这个时候也正是棉铃虫最闹腾的时候。但棉铃虫的飞蛾喜欢柳枝的枯香，人们就做了这样的诱饵。隔几天，这些柳枝会被人们取走并点火烧掉。

      我还没有走出田野，芝麻的香味似乎又阵阵袭来。中秋近了，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在过节的时候给我们做芝麻饼，吃在嘴里，感觉很甜，很香软。

      母亲做芝麻饼的时候，之前总是先将芝麻悉心过筛，而后洗净晾干，再用芝麻秸秆燃起的文火慢慢炒熟，用擀杖细细压碎。这时，芝麻的浓香就会弥漫整个屋子。

      芝麻的香味曾经是我们姊妹的最爱。每当阵阵秋风吹过田野的时候，我们就盼望着还在生长的芝麻快些成熟。经过一次次秋雨秋风捶打，一遍遍秋露秋霜揉搓，当那些繁茂的叶片一张张逐渐变黄，一片片开始脱落的时候，缀满了茎杆的芝麻果儿就会全部呈现出来。晒干了，轻轻摇几下，芝麻粒儿就争着从果壳里跳出来了。

      芝麻也可以生吃，但进嘴的时候还比较苦涩，要细细地反复嚼过才会有香味。曾经有一个农夫，听人说芝麻很有营养，吃起来味道也很香，就想种芝麻。但农夫尝过芝麻的种子之后觉得味道又苦又涩，就问卖种子的人，这味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呢？卖种子的人告诉他，你吃的是生芝麻，当然又苦又涩。芝麻只有炒熟后吃，味道才会香。于是，农夫将买来的芝麻炒熟，尝起来味道果然很香。农夫想：“既然熟芝麻好吃，那我就用熟芝麻来种，这样不就可以直接收获熟芝麻了吗？”

      农夫将炒熟的芝麻种进田里，结果一粒种子也没有发芽。农夫很生气，去问卖种子的人为什么骗他。卖种子的人说，我没有骗你，你问的是吃芝麻的方法，而不是种芝麻的方法。炒熟的芝麻吃起来很香，但炒熟的种子却是再也不可能发芽生长。

      是啊，炒熟的芝麻只能用来品尝，不能用于播种。否则,任你付出再多的辛苦和努力，也不能让它发芽生长。

      很想再尝一口母亲做的芝麻饼，可我知道，这种可能已经永远没有了。但那芝麻饼的香味，还在我的记忆深处，随着袅袅炊烟不停升起。尽管身边的芝麻现在还正长着碧青的叶，开着洁白的花，花叶上甚至还带着晶莹的露珠。